夜宿上铺

时间:2025-10-30 15:44 来源:十堰周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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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   秦祖成

无意间翻到一张二十年前的火车票,泛着淡淡的红。那是一张从十堰至武昌的硬卧火车票。

二十年前,我在竹溪县委宣传部工作,每年都要去好几趟武汉,参加媒体组织的培训、采访等活动。我经常坐的那趟车是深夜的绿皮火车,半夜十一点多从十堰站出发,到武昌站差不多清晨六点。如果是硬座票,要坐整整六个多小时;要是卧铺,刚好可以睡上一觉。

夜色灯火照见的旅途

火车的卧铺票有两种:一种是软卧,四个床铺,两架上下铺床位;一种是硬卧,上中下铺架子床,一个包间可以乘六个人。软卧比较贵,通常舍不得买。硬卧票比较紧俏,尤其是下铺票最难抢到手。

然而,我却喜欢上铺。

中铺空间太小,总感觉被上下两人夹在中间,连挪下身子都有一种压迫感。下铺比较嘈杂,吃泡面的、上下走动的,很是打扰休息。有一次,我买的是下铺,上铺是个中年妇女,带着小孩。她觉得爬上爬下不方便,要和我换床铺。我求之不得,欣然去了上铺,自由自在地躺在列车上,看列车行进中的沉沉夜色。

我一直觉得,躺在上铺,是一种超脱,一种享受。

在上铺,铁轨的轰鸣在夜色中震颤,像一首永不停歇的金属进行曲;乘客的私语、孩童的嬉笑、行李箱的磕碰,交织成流动的车厢交响曲;浑浊的空气中,泡面的暖香与某个角落的橘子清香,悄然勾勒出人间烟火……

这趟车大多是重庆或成都开往武汉的过路车,到达十堰站时,车上的乘客早已昏昏欲睡。一上车,我便直奔那节车厢,找到我期盼的上铺。上铺的床位比较高,好在我身体偏瘦,能轻松跨上去。上铺空间比较低,稍不留神就会碰到列车顶部。但这丝毫不影响卧铺的功能——躺卧。

卧铺就是用来躺的。

躺在上铺,身体随着列车轻轻摇晃,睡意时浅时深。这种半梦半醒的摇晃感,像极了时间在摇篮里打了个盹。列车上其实是睡不沉的。我翻开小说,昏黄的灯光下,小说的字句跳动着,眼皮一沉,又坠入梦乡。偶尔醒来,掀开窗帘,窗外是浓稠的夜色,零星灯火如流星划过,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无声地陪你前行。

列车撕开夜色时,小镇的灯火突然撞进车窗。灯火如散落的星辰,那是一种带着烟火气的璀璨。忙碌了一天的小镇人,此刻早已进入梦乡。那星星点点的灯火背后,或许都藏着一个未眠的故事。每一盏灯都是活的,它们呼吸着不同频率的温暖。而车厢内,铁轨的震颤从脊背爬上来,化作有节奏的摇篮曲。对面乘客翻身时,弹簧床垫发出轻微的声响。此刻的孤独有了具体的形状:它悬浮在车窗与灯火之间,比任何一盏灯都更丰富,像块透光的琥珀,把过客与居民、远方与故乡、喧嚣与寂静都凝固成永恒的对视。

当列车提速,灯火连成发光的溪流,最终消散在群山背后。那些未完成的故事继续生长,那微微晃动的光斑里,藏着所有相遇又错落的人生。

这匆匆一瞥,仿佛偷看了别人的生活,却又被这份平凡的真实所打动。这转瞬即逝的灯火里,看见别人的生活,也照见自己的影子。

在快与慢的交错中寻觅

列车在襄阳站“歇脚”时,乘客睡得正酣。站台一下子热闹起来:列车里,早有乘客推着箱子挤到了门边;列车外,拎着大包小包的乘客排着队,等着上车。站台上,人影匆匆,广播声、行李箱的轮子声、小贩的叫卖声,像一场微型的热闹剧。我安静地躺在上铺,仿佛这一切喧嚣都与我无关。

每次在襄阳站,列车都要停一阵子。那时候经常听说,列车要在这里换火车头,往另外一个方向开。此刻,我更加体会到火车头的重要性。当列车再次启动时,火车头引领着一节节车厢,富有节奏地奔向我们共同的旅程。

进入汉口时,天光还未完全苏醒。清冷的白炽灯与远处天际的鱼肚白交织,像一幅未干的油画。偶尔有早起的旅客拖着箱子走过,脚步声在空旷的站台上回荡,显得格外清晰。

车厢里,暖黄的灯光和熟睡的呼吸声构成一个封闭的温室;而窗外,汉口的凌晨正缓缓拉开序幕,城市崭新的一日开始沸腾。早点摊的蒸笼冒出第一缕白烟,武汉热干面在沸水锅里翻腾;环卫工人挥动扫帚的沙沙声,还有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收音机早新闻……这分明是同一个世界,却因时间的错位,显得如此陌生又鲜活。

我继续躺平在上铺,享受这半夜从山城奔赴汉城的旅行。那时候还没有“躺平”这个说法,但“躺平”却是一种真实的活法。

躺在上铺,在这方寸之间的高处,时间散漫而自由。像被列车摇晃散了的沙,一粒一粒,缓慢地流淌。在这移动的钢铁匣子里,人间百味在此铺展。没有钟表的催促,只有铁轨的节奏在丈量光阴。夜色把分钟和小时都泡软了,你可以任由思绪飘远,或者干脆什么也不想,让时间就这么漫无目的地游荡。

如今,我们进入了高铁高飞高速的时代。从十堰到武汉,从绿皮车的六个多小时到动车的四小时,再到高铁时代的两小时,时间在缩短,卧铺已渐渐淡出我们的出行,纸质火车票也淡出了我们的日常。高铁和绿皮车,是时间的两种容器:一个装满了效率,一个刻印着温度。快和慢是相对的,也是辩证的。高铁呼啸而过的快,窗外的风景连成模糊的色块;绿皮车晃晃悠悠的慢,连田埂上的一朵野花都看得真切。

高铁和绿皮车,身份证和火车票,给了我们更多选择,也给了我们不同体验。高铁的车厢里,时间被切割成精确的片段,像一份高效的日程表。而绿皮车的车厢,却总有一种老式茶馆的喧闹:嗑瓜子的声音、扑克牌的甩动、孩子的嬉笑,还有那些不经意间闯入耳中的方言故事。时间在这里是粘稠的,像一杯泡了很久的茶,越品越有味道。

高铁的快,让我们拥有了更多的时间,却也可能失去那些感受时间的能力;绿皮车的慢,看似浪费了时间,却让我们捡回了那些被忽略的细节和人情温度。

真正的智慧,或许在于知道何时该快,何时该慢。人生这场旅行,最美的风景,往往藏在这两种节奏的交错互换中。

编辑:于子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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